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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01

看了电影芳华，久久不能平静。

看电影过程中，一句话突然冒了出来: 悲剧，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。

芳华里的文工团，有点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，曾经充满了青春儿女的歌与舞、哭与笑、酒与诗。

在那里，花招袖带、柳拂香风，她们所有的，是练功房里的歌声与欢笑、是游泳池里纵身一跃溅起的水花、是夏天里一支容易化的雪糕，是心上人用铝饭盒盛来的大西红柿。

在那个风雨如晦的社会大环境里，文工团是一个青春洋溢的美好世界，是一片污浊几乎不曾被沾染的桃花源。

桃花源里也有烦恼，但与世间的比起来，那些烦恼，顶多算是少年式的。

等到我们爱上了这片桃花源，爱让了刘峰、何小萍、萧穗子几个可爱人物，电影再把眼前的美好世界打个粉碎，任那几个小人物被命运折磨揉搓，零落成泥碾作尘。

大观园能挡住门外的污浊吗?不能。文工团里的刘峰、何小萍、萧穗子们同样不能。

园外的污浊总要随着流水渗透进来，窗外的风雨总要敲打着要破门而入，大观园必然会花木荒疏，伊甸园注定要覆灭。

冯小刚就《芳华》接受采访时说：我就是要把“美好”两个字拍出来。

我觉得还有半句没说——也要把“毁灭”两个字拍出来。

毁灭，就是刘峰看着当年印着荣誉称号的包说，“不嫌丢人啊”;就是萧穗子把压抑多年的情感一笔一划写进信里，然后再趁无人时，把它一下下撕得粉碎，扔进风里;

毁灭，就是那些十六七岁的青年人还不知道什么是“果丹皮”，就在战场上被炸得血肉模糊;就是何小萍在月光下穿着病号服翩然起舞，像是在赞颂，又像是在控诉。

02

其实，芳华算不上是一出悲剧。在电影里，还有很多在时代洪流之中毫发无损甚至得偿所愿的人物。

无论下什么雨、刮什么风，总有人顺势而起，好风凭借力、送我上青云。

但对刘峰来说，对何小萍来说，甚至对萧穗子来说不是这样。其他人都那么审时度势、说合适的话、作最好的打算，他们傻、他们迂，他们守着一颗真挚的心。

然后呢?然后他们落得伤痕累累。

刘峰的悲剧，往最浅一层说，是当了好人没有好报。

作为一个被组织发了“好人卡”的角色，他的无私和善良被周围人当作理所应当。当他终于为爱自私了一次，换来的是举报、是谣诼诟病，是划清界限，是下放处分。

一次表白，让他从榜样模范，沦落成了一个有道德污点的人物。

而他真正的悲剧之处，不是榜样的陨落，而是理想的幻灭。

他在调查人面前认识到了什么是颠倒黑白，什么是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。在掌握权力的人面前，真相算个狗屁，榜样算个狗屁。他们可以让自己成为“活雷锋”、成为典型，也可以随时把自己踩到泥里。

严歌苓说：芳华就是“理想”，有理想就会使你的青春变得特别璀璨、壮丽。

对刘峰来说，芳华的消逝，是从理想的破灭开始的。他曾经深信不疑的，曾经为之歌颂的，已经不值得去相信。当一个人看透了游戏规则心灰意冷之时，他的壮丽和璀璨也就一同死掉了。

于是，在西南战场上见证了残酷的刘峰想去死，只有以身殉国，他才能在那套话语体系里得到救赎。

只有死了，他才能真正成为英雄，才能被写进歌里，然后从心上的口中唱出。他的理想、他的芳华才能在灰烬里得到重生。

03

何小萍的悲剧，是她太过清醒。

在进入文工团之前，她也曾有过奢侈一梦，以为离开了家、当了兵，就再也没有人欺负自己。

可惜，从入伍的第一天，这个梦就被几位聪明的姑娘兜头一盆冷水泼醒，她的幻想和那张军装照一起，被撕了个粉碎。

从此，她只得冷眼旁观，看那些人化好妆、扮好相，跌进那个由硕大标语、口号和旗帜构建的梦境里，欢快地唱着、跳着，如梦中人的呓语。

所以，高原之上，当这个边缘人被重新邀请进入梦中的时候，她选择了拒绝。当得知自己被“处理”去前线的时候，她嘴角竟然扬着笑。

此后，她见过了生死、见过了残酷，成了英雄，然后疯了。

医生说，大白菜冬天放在室外不会坏，移进温暖的室内，就坏了。她已经习惯了刀锋霜剑严相逼，受不了那些如同志般温暖的春风和煦。

也许何小萍并没有疯，疯了的是其他人。她清醒的太久了，已经没办法再假装睡着。

在以假为美、为大为上、以空为傲的特定环境里，付出真心、满腔热血的人自然是疯、是傻的。

刘峰是傻，何小萍也傻。

顺流而下的人是不会受伤的。受伤的，从来都是有所坚守、甚至逆流而上的人。

04

都说红颜弹指老，刹那芳华。

同样是芳华逝去，对那些顺流而下的人，青春是一段加了滤镜的美好年华;而对于逆流而上的刘峰、何小萍，以及更多桃花源以外的人们，青春只有血色，没有浪漫。

对他们来说，芳华过后，便是春归：遍青山啼红了杜鹃，荼縻外烟丝醉软，牡丹虽好，他春归怎占的先!

文工团的青春岁月，不过是他们在桃花源里的黄粱一梦，梦醒之后才知道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

在时代洪流面前，个体是渺小的;在看不见的手面前，每个人都无力招架。

当唐吉歌德翻下那匹羸弱的瘦马，不再一次次冲向风车;当屠龙少年卸下盔甲，陷入生活的泥淖;当那些头破血流隔得足够遥远，可以包裹进缅怀青春的情怀里暗度陈仓，那才是芳华的真正消逝。

芳华散尽，自是面目全非。当过去人去楼空，留下的，只有枝寒雀静。

本文源自公号:江湖夜雨不熄灯